番外:宫斗攻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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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容再度带兵出征之后,林宰相又将自家小儿子叫到了书房里,两年又两年,不过才十九岁的男子却早就被官场磨得圆滑,盈盈浅笑之下的情绪谁也琢磨不透,林宰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就打算这样了,跟着容王一条路走到黑?”

    林映空默了片刻,“是黑是白,现在还尚无定论呢。”

    “尚无定论?”林宰相咀嚼着这几个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已有定论,你又该如何自处?”

    林映空笑,“我不太不明白爹的意思……”

    “新帝登基,就算不立后,也是要广纳后宫的,”林宰相慢条斯理道,“就算是容王那般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抵不过天下悠悠众口。”

    林映空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状似玩笑道:“爹这么说,也不怕陛下治你一个大逆不道么?”皇帝年纪大了,对储位这类话题自然忌讳得很。

    “比起你,我算什么大逆不道?”林宰相却如是道,“至少我没胆子算计到当朝皇子身上,妄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爹!”林映空的眼睛微微睁大,朝堂上素来从容的男子破天荒的多了讶异的神色,“你……”

    “我养的儿子我自然清楚,你也不必解释什么,”林宰相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条不归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头。”

    林映空迟疑,“爹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你自小性子就独,谁都看不上眼,我和你娘早就明白你是个不肯将就的人,你认定了容王,我骂你打你就能改变你的心思?而且容王也是个难挑错处的性子……”林宰相道,站到他这个位置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清的,“只可惜,他是容王。”

    他说得可惜,林映空也是动容,他得到了父亲的体谅的同时又记起昔日和封容的种种以及他出征前的言辞笃笃,心里惊痛,面上却无法表露半分。

    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封容愿意放下一切跟他离开……只是这一路都是他陪着封容的,他比谁都更清楚他这半生是怎么不由己地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的,封容其实从不是个爱争斗的性子,可皇帝生生逼得他去过那血里来火里去的生活,逼得他和整个封朝皇室作对,封容就算想放下,但又有谁愿意放过他的性命?

    朝廷里不安稳,边疆的那一战也打得激烈,敌国来势汹汹,不撕下封国的一块肉就不肯罢休,封容带兵待在战场第一线上陷入了苦战,他在离京的时候就将自己手下的人交给了林映空,所以林映空几乎每日都能比皇帝更早知道战场上的情况以及……封容的点点滴滴。

    他今天出战退敌十里,好不英雄气概,他今天亲自挑了对方的一员大将,招招狠辣大将之风,他今天待在帅账和将领们议事一天,有些乏累,他今天被流箭划伤了手,还好只是小伤口……战事激烈,但封容隔个十天半个月也会给林映空写上一封信,有时候是议政,有时候是说说边疆人土风光,有一次交战前夕他笔锋匆忙字体凌乱地写了几行字叫人送回去,伴随这封信一起归京的是他与大军失散、被困燕狼山的消息,林映空辨认着那潦草的字,不过是一句“我昨日忽梦儿时你我初见,漫天梨花飘摇,今日晨起,便见帐外大雪飞旋,依稀间又似回到当年情景”,言辞平淡,偏生字字深重,林映空脸色平静地合上书信,却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手抖得泼了一地茶水,他只能放下茶盏,攥着十指轻声询问容王如今的状况。

    送信的下属是封容亲信,追随多年,对他们的事也略知一二,见状便是心里一酸,哽咽道:“属下返京的时候殿下已经被逼进燕狼山了,敌军忌惮殿下的能力,将整座山脉围得严严实实,派去的斥候探不到殿下的半分消息……那地方是天险,当地的牧民都说这是个有去无回的凶地,陛下钦点的那位副将说不可冒进,硬生生拦了想去救人的援军……”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悲愤难抑,可又不敢有往坏处想的念头,“不过林大人别担心,殿下是武神转世,战无不胜,定能、定能吉人天相……”

    ——可就算是天神再生,也抵挡不住有人有心算计啊!

    封朝主将、当朝嫡长皇子被困燕狼山生死不明,虽然敌军不敢进去只能围困,但封军也无法救援,前线战事胶着,可朝廷上竟然就着派不派兵撕开敌军封锁线接应容王这件事吵了起来,这个说容王神勇定能安然无恙,那个说敌军全力封锁燕狼山,派兵太过冒险,尽管知道这都是皇帝在背后授意,可是林映空看着这些在封容面前恭恭敬敬如今慷慨陈词的臣子,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凉。

    皇帝却是面上悲痛心里暗喜,假惺惺地说不能随意轻贱将士们的性命,所以押后再议——他是不能不救,但他能拖死封容!

    可是隔天朝中就轰动了,因为林家二子先是在前一晚跟家里闹了一通,第二天直接在文武百官面前请下援救容王的任务,大义凛然地表示绝不浪费一兵一卒,他愿只身前往,被直接打了脸的皇帝脸色难看地准奏,还得佯装出感动的模样,君臣二人演戏的功力都是一等一的。当然,这闹翻是假,林映空只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把自己跟林家划开界限罢了,林宰相什么都没说,摆摆手便随他去了,林映空结结实实跟他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就毫不犹豫出了林府,快马加鞭赶赴边疆。

    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封容手底下身手最好的人都跟上了,昼夜赶路,跑死一匹马就换一匹,接近燕狼山的时候就避开了全部看似迎接实则拖延他行程的官员,直接变了装越过敌军封锁线,深入到燕狼山腹地里去了。

    燕狼山其实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之所以说是有去无回,是因为它山中大大小小深不见底的裂缝无数,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连个声响都听不着,尤其是在这大雪封山的时候,雪厚厚地铺了一地,一脚踩下去就落个尸骨无存,所以敌军只敢围山却不敢攻山,而封容竟然会退到这个地方求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尝不是已经被逼到绝境下的迫不得已。

    林映空头一天进山就撞见了掉进裂谷里上不来而被生生冻死的战马,马匹上面有封容亲兵营的标记,随行的人看得触目惊心,林映空淡然地吩咐他们继续找线索辨明封容前行的路线,转身时被冰凛凛的雪花扑了满面,他微怔,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融化,随即缓缓合拢了五指,他低声道:“傻瓜,这么冷,哪里像梨花了?”

    燕狼山很大,很险,林映空一行人个个身手极好,又做好了各种准备,但进山之后还是一路走得惊险无比,他们都不敢停下来细想当时带着伤将残兵的封容如今是什么光景,只有时不时找到的燃尽的火堆可以安慰他们些许了。可惜,找到第五天的时候线索就已经断掉,一众人看着眼前几乎可以被称为是生命禁区的大裂谷,都有一种听天由命的绝望感,领头的亲信祝孟天犹豫着问:“林大人,我们……还往下走吗?”

    林映空却直接找出绳子往一旁的巨石上一绑,眼也不抬地道:“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我……总要把他找回来的。”

    ——封容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他又怎么能抛下他不管?哪怕……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他也不会让他孤零零地漂泊在他乡。

    这个裂谷又深又长,下去了之后就没法儿原路返回了,他们沿着谷底搜了两天两夜,才在一处深凹的避风处找到封容,他身边仅剩的五个亲兵警惕地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之后,铮铮男儿就这么哇的一声抱着一行人中的医者哭了,一边哭一边拖着医者往里送,林映空推开他们冲到那躺在地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人面前,对方紧闭着眼,身上缠满绷带,左手不自然地弯曲着,脸色都是惨然的灰败,可看那轮廓容貌,不是封容还能是谁?!

    林映空颤抖着伸手去探封容的呼吸,直到那虚弱的气息扑到手指上,带出一片寒凉的触感,他才用尽力气一般跌坐下去,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封容的肩窝处。

    封容在被敌军追击、退进燕狼山之前就受了伤,进山之后又为了救一个亲兵而折断手,等掉进这裂谷里的时候伤药都没了,发着高烧的他带着仅剩的亲兵坚持找了几日出路就倒了下去,连医者都说要是再迟上一日,那么他们找到的就只能是容王的坟墓和以死谢罪的亲兵们了,林映空在安置好的帐篷里抱紧了失而复得的封容,唯有这样,他才不会被后怕逼得发狂。

    封容的高热烧了几天,吃了药之后也一时退不下来,折断的手在这酷寒之地里也痛得厉害,自长大后素来表现得极坚强的封容在昏迷之中不停地呢喃着疼,林映空想,他怎么能不疼呢,他只是从不让人知道自己疼而已,然后久而久之,他就以为自己其实也不疼了……

    头几天因为封容的伤势而滞留了行程,医者诊治完了之后,林映空二话没说就将封容所有贴身的事情都包办了,其他作为封容下属的人虽然看着心忧,但是不约而同的都没什么异议。林映空直接和封容住在同一个帐篷里,连一步都不愿意离了他,半夜的时候封容开始做恶梦,凄厉地喊了好几声母亲,被惊醒的林映空满心酸涩地抚着他的背轻言安慰,却在封容委屈地喊他名字的时候,眼泪啪嗒一声就砸了下来。

    封容说,映空,我怕。

    即使他已经是当朝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即使他已经是威震各国的杀将了,即使他已经能够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但他的内心还住着当年冷宫里那个怯懦男孩的影子,所以,他还是会害怕。

    林映空亲吻着他的鬓发,一边流泪一边想——如果想要幸福就需要代价,那么他们这一生究竟要经历过多少次的心碎痛苦,才能让余生平静安康?

    封容的身子很虚弱,直到林映空背着他离开了燕狼山之后他才醒转过来,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林映空,后者又心酸又高兴地刮了刮他的脸颊,道:“傻瓜,再睡下去就把你背去卖了。”

    封容愣愣地道:“我不值钱的。”

    林映空没忍住,噗的就笑了,小心地抱住了他,忍笑道:“你就是个大宝贝,怎么会不值钱……”他笑着笑着,声音就温柔了下来,“不过要卖的话,我可不舍得。”

    这言语太过亲密,封容呐呐说不出话来,并没有看到林映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的冷厉神色。

    ——这是他都舍不得伤一分的珍宝,那么,他会永远记住封容所受的苦,然后将这些伤疤一道道的,全部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