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110章

安静的九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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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  现在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是九龙夺嫡的混战期。

    石咏尝试向镜子说了几句他所知道的九龙夺嫡, 宝镜一下子生了兴趣, 连连发问, 三言两语, 就将石咏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套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宝镜饶有兴致地叹道, “听上去如今几位皇子,比之当日朕膝下数子……都更有野心与能力。”

    它啧啧叹道:“在位多年,有多个继承人且日渐年长,上位之人, 难免会有这等烦恼。当今这一招,得保自身大权独揽, 且看诸皇子你争我夺,自相攻讦,稳稳地坐山观虎斗……哼哼,的确是一招狠棋。”

    石咏奇了, 连忙小声问:“陛下, 难道您觉得这九子夺嫡,乃是康熙……嗯,当今皇帝刻意为之?”

    “因何不是?”宝镜口气傲慢, 下了断语,“太|子年纪渐长, 羽翼渐丰, 现在又值盛壮, 自然对帝位是个威胁。不如干脆树个靶子,至少上位者能轻轻松松地,舒服过上几年,尤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之时,更是如此。当年朕便是这样,朕明知武氏子侄难堪大任,依旧没有绝了嗣位武氏的口,哼……若是早早去了这个靶子,李唐子弟岂不早早地就将刀头箭尖一起转向朕这里?”

    石咏听了镜子的话,想了半天,心里渐渐发凉——

    原来上位者竟然是这样看的:如果各种势力势均力敌,谁也吃不掉谁,那皇帝的位置自然安稳。皇子与大臣们结党营私,你来我往,那也没事儿,只要势力相对平衡,对皇帝没威胁,那么皇帝就会继续坐视他们这样斗下去。

    “那……那一家人呢?手足亲情呢?”石咏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问得天真。

    天家无父子兄弟,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就能刀兵相见。

    果然,宝镜“哼”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孩子。你想想,历代帝王,以子迫父,或是兄弟相残的,不知有多少。就连本朝太宗皇帝,不是照样靠‘玄武门之变’得的大位……”

    宝镜在千年之后依旧改不了口,始终“本朝”、“本朝”的。

    石咏却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犯抽,开口便吟诵道:“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诗据传是武则天之子章怀太子李贤所作的《黄台瓜辞》,借瓜与瓜蔓讽喻武则天与诸子之间那点可怜的母子亲情,石咏念出声之后,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宝镜镜面一震,接着原本光滑明亮的镜面突然一黯。

    只听宝镜声冷似冰,哼了一声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无论石咏怎么软语相求,宝镜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横放在石家西厢的小桌上,宛若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铜镜。

    石咏一时懊恼得简直想抽自己一记,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嘴贱的。

    就算是面镜子,那也是武则天的镜子,谋略的水准抵他十个石咏。石咏原本还想好好想镜子请教一番的,结果被他嘴贱给气“跑”了。

    ——真是一面傲娇的宝镜啊!

    石咏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宝镜教他去寻个靠山,他心中自然也很清楚。现在已经是康熙五十一年了,这夺嫡之争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哪一位数字的靠山最稳妥,他石咏心里能没点数吗?

    可是话说回来,石咏一来觉得自己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与贾府中人的地位尚且天差地远,更不用说什么皇子阿哥,神仙打架,他一个小鬼也够不着啊;二来么,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一旦选择了依附权势,便再也少不了卑躬屈膝,清代尤其如此。石咏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拜倒磕头,口称“奴才”。

    所以,宝镜指责他“三大错”,他现今还是将第一错赶紧弥补,将家有宝扇的事情捂捂好,千万别让贾赦贾琏知道了去。

    想到这里,石咏望着搁在桌上的宝镜,心里暗暗叹息:真是可惜,好不容易修了一具能够“通灵”的文物,竟然被他给“作”得不理他了。要知道,他与这宝镜能相聚的时日并不多,毕竟还是要交给一僧一道去“结尾款”的啊!

    *

    到了约定的这一天,石咏依旧坐在琉璃厂西街道旁,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只“金缮”修补起来的成窑碗,和一面浇铸修补而成的铜镜。

    天气渐暖,再加上怀里揣着石大娘事先烙的饼子,石咏总算不用喝西北风了。

    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等来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五两银子的“尾款”也一样不见踪影。

    “别等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咏忽然听见宝镜发出声音。

    “啥?”

    石咏一下子没省过来。

    “叫你别等啦!”

    宝镜的声音虽然苍老,可是还是能听出一点点娇嗔。

    “您,您是说……他们,他们不会来了吗?”

    石咏赶紧凑到宝镜跟前,结结巴巴地小声说。

    “不会来了!”宝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答,“你去除了镜子上的封印,他们能感应得到朕的气魄,哪里还有脸来?”

    石咏以前听宝镜提过一回,说镜身上的“风月宝鉴”四个字其实是封印,但没听宝镜说过,今儿见宝镜主动开了口,赶紧先开口先向宝镜道了歉,只说他自己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唉,先这么说吧,安抚宝镜为要。

    宝镜却幽幽叹了口气,道:“贤儿那首诗,字字泣血,你道朕不伤心、不后悔么?只是身在那个位置上,好些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如今回首前尘,不过得失二字,有得便必有失……也罢,往事不必再提,先告诉你那封印的事儿。”

    石咏听了宝镜解说,这才明白,原来这面宝镜原本一直悬挂于洛阳镜殿中,后来在战乱中流落民间。宝镜有识,默默历遍人间疾苦,直到有一天,宝镜被一名道姑发现,认定是有灵识的宝物,当下施了封印,借助宝镜的灵力,佐以法术,便号称是一面能治邪思妄动之症的“风月宝鉴”,直到宝镜被摔碎,才失去法力。

    “你这一修,既将宝镜复原,又去了封印。有朕的灵识在此,那一僧一道没有当初那名道姑的法力,治不了朕,自然不敢来!”宝镜如是说。

    “那……那——”

    石咏有点儿欲哭无泪,那我的尾款该怎么办?

    五两银子呢,不是个小数目!

    “你放心吧,你的手艺,连这千年的古镜都修得了,还愁没人来找你?”

    “可是……”

    石咏兀自在挠头。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也怕,一等三年才开张啊!

    “石小哥,怎么在这里自言自语的?”

    突然有个人向石咏打招呼,将他吓了一跳。

    “杨……杨掌柜!”石咏记起上回在“松竹斋”见到的情形,赶紧开口,“您回来了啊!”

    来人正是杨掌柜,连连点头,说:“都说真人不露相,石小哥,没想到你这么个年纪,竟然有那样的见识,连南边的螺钿家具都知道怎么修。”

    石咏赶紧谦虚。他知道定是上次“松竹斋”里的伙计认出了他,转告了杨掌柜,对方才知道这件事儿的。

    “对了,这就是你用‘金缮’补的那只成窑碗?”

    杨掌柜伸手托起石咏桌上放着的那只成窑青花,“不错么,石小哥,正巧,我那里前儿有人送来一对瓷碗,刚好一只碎了,一只磕了个口,小哥可否随我去看看,能不能修。”

    石咏一听,这有什么不能的,当即收拾了东西,怀里揣了宝镜,跟杨掌柜去了松竹斋。路上两人交换了名姓,才晓得这杨掌柜名字是镜锌二字。

    “幼时有高人算了一名,说是命里缺金,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如今做了掌柜,整日与古董金银打交道,却都不是自己的,石兄弟莫要见笑。”杨掌柜口里已经渐渐换了称呼,与石咏拉近了距离。

    待到了松竹斋里,杨掌柜亲自去取了一只木匣出来,打开,只见里面分成两格,分别盛着一只瓷碗。如杨掌柜所述,一碎一缺。

    石咏伸手将没碎的瓷碗取出,见是一只白釉瓷碗,非常简单的甜白釉,白而莹润,无纹片。他一见,先入为主,就已经在猜,是永窑还是宣窑,岂料翻过来之后一看碗底款识,竟是空白的。

    “石兄弟莫笑,这一对碗,真的不是什么名品古董,甚至也不值什么钱,只是对这对碗的主人来说有些意义,所以才想请高手匠人修补。若是要请石兄弟修这一对碗,敢问需要酬金几何?”

    石咏却始终打量着这只瓷碗的碗型和釉面的色泽,总觉得这器型、这釉色、这审美……有点儿眼熟!

    他心里忽然一动,于是开口说:

    “若这碗真的对原主人有着重大的意义,那我便不要酬金,也得尽心尽力地将这一对碗好好补起来。”

    这其实正中石咏下怀,当即点头应下,只听那掌柜问:“听你说的这‘金缮’方法,还要用到金粉金箔,这些东西,小哥可曾备下了?”

    石咏听了立时一阵尴尬,他如今一穷二白,嘴上言之凿凿说要做“金缮”,可囊中着实羞涩。但是掌柜已经赠了他上等生漆,他便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拉下脸求金粉了,毕竟那个要比生漆价值昂贵得多。

    “现下还不曾,只不过这上漆的工艺就要花上好几天,我打算在这几天之内,把后续材料一一准备齐。”石咏答得老实。

    掌柜的眼神在石咏脸上转了两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好说,好说,若是小哥还有什么需要,再来我们店找我便是。”

    石咏道谢,问过这掌柜姓杨,便匆匆告辞,临走没忘了提着那一竹筒的上等生漆。

    出了琉璃厂向南,到了虎坊桥拐上骡马市,走不多远石咏就顺利回到了自家的红线胡同,往胡同里没走多远,就听见有人粗着嗓门儿在说:“石大娘,这还钱的事儿,到底该怎么说?”

    这石家住着的,是胡同西侧一出两进的小院,石家两房人口,全都挤在北进,南面一进另开了个门,算是个独门独户的院子,租给了一对在天桥跑解马卖艺的父女,每月可以多个几钱银子的进项。

    眼下正是下午,日头挺大,南院住的那对父女大约还没回来。上石家讨债的人,是个三十几岁,包着头的妇人,叉着腰,立在石家院子的门口,嗓门大得整条胡同都听得见。

    “赵姐姐,进来说话,进来说话吧!”

    这说话的是石咏的亲娘石大娘。听语气可知石大娘心里多少有些羞愧,欠银不还,不是啥光彩的事儿。

    “今儿照旧还不上是吧?”那姓赵的妇人语气倒也和蔼,“等明儿还就不是这个数了。咱就是看在老街坊一场的份儿上,过来提点你一句。”

    石大娘在院里沏了一碗茶送出来,递到姓赵的手里,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带着求恳的语气,说:“以前是因为咏哥儿受了伤要吃药,如今咏哥儿病好了,我们赶赶工,这两天……这两天定能赶出来。”

    石咏知道他娘最近这几天昼夜赶工,晚上与二婶一起凑在那豆大的油灯光旁边做绣活儿女红,想必就是要赶着还钱的原因。他身为人子,不能坐视,赶紧上前,冲那赵氏行了个礼,叫了声“赵大娘”。

    那赵大娘却不容他开口说话,“呸”的一声吐了口茶叶渣子,面对着石大娘说:“这就是你家咏哥儿了吧,不是我说,这十五六岁半大不小的年纪,也是该出去寻点儿事情做了。以你们石家的家世,进个族学,当个伴读,讨些公子哥儿们的欢心,手里也进点儿钱财,总比成日价赖在家里的强。”

    石咏听了这话还没怎么地,石大娘已经涨红了脸,抗声说:“咏哥儿是没什么出息,可是他爹和他叔叔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就是再吃穷受累,也不能叫咏哥儿这么低三下四地去受委屈。”

    赵大娘无所谓地又灌了自己一口茶,说:“那就当我没说好了。怎么,今儿你这二两银是还不上了吧,明儿再还,可就是三两了。”

    石咏此前听两人对话,就知道自己娘该是借了印子钱,利滚利的那种高利贷,只是他没想到这利滚利如此厉害,已经失声问道:“娘,您……你当初借了多少?”

    一旦问清了石大娘当初不过是几天前刚借了五钱银子而已,石咏心头就一股无明之火往上冒——这,这哪里是借贷,这分明就是喝血!

    可是那赵大娘却无所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放贷的要这么多利,我也没办法。石家的,你说是不是?”

    石大娘借钱的时候就知道规矩如此,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咏哥儿别闹,确实是这个规矩!”

    石咏明知赵大娘在债主的要求之上,还一定会再加成,可是连自己娘都这么说,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的确是两手空空,分文没有啊!

    “石小哥,说实在的,你娘借这些钱,也是因为你。”赵大娘见对方哑了,免不了得意,“你是长子,又已是这般年纪,也该给少败败家,多给你娘省省心了。说实在的,石家人,混成这样,你们呀,也太拉不下脸求人了。要是我,早就去永顺胡同那里去求……”

    刚说到这里,石大娘已经从赵大娘手里接了茶杯回来,板着脸张口就撵人:“好了好了,三两就三两,我们石家的事,您就甭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