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深陷囫囵(上)

关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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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中居传来哀嚎哭声,庒琂并未听到,那会儿她正在里间专心致志抄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

    子素和三喜在院中修葺花草,她们两人听到了,大约出去瞧了一眼看到有事发生,便匆匆进里间给庒琂说。听子素说寿中居目今发生的事,庒琂坐不定了,要过去看看。

    子素欲拦。

    庒琂道:“姐姐,怕此事因我而起,不过去瞧瞧,如何对得住四姑娘。”

    此事说的正是小姨娘和四姑娘来寿中居求老太太要纯光去东府作法的事。

    子素让三喜留在镜花谢,不要跟去掺合,她自己随庒琂去寿中居。到了寿中居外头,先看到庭院廊下周围站满了丫头婆子。中府大门外头,停搁有一顶轿子,抬轿子的蛮力婆子靠在门首,两人一堆往里伸头望,交耳低语议论。

    那院子中站有小姨娘的丫头伶俐和四姑娘的丫头静默。庄瑜扶着她母亲小姨娘上了台阶。小姨娘哀相柔弱,手撑在门框上,哭得肝肠寸断。竹儿和梅儿等几位丫头在屋里劝说些什么话。

    小姨娘哭道:“我也没求过老太太什么,只求老太太分拨些怜爱给我们。其余的,我不敢奢求。孩子出世也没几日,日日啼哭,不能睡眠。若不是担忧,怎来求老太太请仙姑去作法?老太太不应,我是不肯走的。”

    说罢,扶门跪下。

    庄瑜也跟着跪。

    竹儿等几个措手不及,难以劝解,又进去给老太太报说。

    庒琂远远的看着,心里想,这事儿多半是太太们让小姨娘来说的了。可不是要请纯光出寿中居?她心里惊喜,缓缓移步走去。

    到了伶俐和静默跟旁,稍稍定下,侧眼望了她们半眼,见那两个丫头满目泪痕,知她们陪了半日了,也跟着伤心哀求。

    接着,庒琂轻轻的提起裙子上台阶,走到庄瑜和小姨娘跟前,本想弯腰扶一扶那二人,巧是竹儿从里头出来了。

    竹儿见庒琂,颔首点礼,再左右使出眼色,示意边上的人去驱散外头站的丫头婆子们。

    一时间,梅儿、兰儿、菊儿等有头脸身份的丫头出去驱赶,没半会子,外头的人跟云烟一般,消散殆尽。

    看人散去,竹儿才弯腰扶小姨娘,和气声色地说:“姨娘,你先起来。”

    小姨娘不肯起,摇头,泪洒直下。

    竹儿又对庄瑜道:“四姑娘,请你也扶一扶吧!”向庒琂也求道:“姑娘,帮个忙。”

    庒琂弯腰,扶小姨娘,小姨娘不动,又扶庄瑜,庄瑜哪里肯动?

    这母女二人铁心要跪出个结果,可见心肠坠下万斤秤砣,提不起来了。

    庄瑜见小姨娘哭成这样,道:“请姐姐进去再求一求老太太,发发慈悲。”

    竹儿为难道:“姑娘,老太太说了,姨娘才生产完,身子要紧,为这等事来闹,对身子保养不利。再说,小爷吃睡不安稳,先找大夫来瞧瞧。仙姑这几日潜心在佛事上,正是清修关键时刻呢。”

    小姨娘道:“老爷年岁高,天幸得一子。老太太难道不觉得该珍惜么?府里爷们姑娘们出生,老太太是欢喜至极,要什么给什么,哪里不依的?就是琂姑娘来时,也是轰轰烈烈。如今,我就这个小小的请求,老太太都不肯依。为何呀!”

    庒琂听到小姨娘牵扯出自己来,再也不敢帮扶,只侧立在一旁,左右不是。

    小姨娘语音之后,是凄凄凉凉的哭泣,屋门内外站着的人,看着可怜,闻之动容,却有话难开口。好在这时,老太太的声音从里头传喝出来:“哭个什么,让佛祖都不能安坐。就进来吧!”

    听得。

    竹儿惊恐万分,艰难地露出笑意,招呼梅儿等丫头子上来扶小姨娘和庄瑜。那会儿,院中站的伶俐和静默快步上来,接过他人的手,各自扶住各自的主子。

    到里头。一眼看到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闭目静神,炕桌中摆有一尊玉鼎香炉,鼎内焚有檀香,那檀香虚无缥缈的从鼎纹细孔冒出,袅袅娜娜,弥漫散开。

    众人轻步,不敢重踏声扰。

    竹儿先在众人前头到炕边给老太太回话,大约是说姨娘和四姑娘、琂姑娘来了。

    老太太睁开眼睛,看到众人怯生生,怯弱弱的在门帘下头。小姨娘哭得双眼红肿,那身子佝偻着,想必她产后保养,身子尚未复原康壮。她只盯住小姨娘一人看,良久,对竹儿道:“软座吧!”

    竹儿对小丫头子招手。不一时,小丫头子端来一张独凳软坐,伶俐和庄瑜扶小姨娘坐下。

    老太太见她坐定,道:“自古常言说,求佛切莫啼哭,求人切莫带怒。你们今日来,一求佛,二求人,又哭又怨。别说我见不得,连佛门的人也不能听的。可见你们不懂事。”

    老太太说的话是指责小姨娘,连站着的人也一并指责了。如此直白的话,谁人听不懂?遂而,小姨娘擦拭泪水,换出一张笑脸,倾了倾身子,对老太太道:“请老太太恕罪,我也是担忧。不然,怎敢来扰老太太清修。”

    老太太道:“你才刚在外头说的话,我听到了。想必是你的怨言了。可是你太太指使你来的?”

    小姨娘连连摆手,道:“不是的,老太太。全是我的主意。”

    老太太转眼看庄瑜。

    庄瑜勾头,目光垂下,捏着手绢抵住鼻间,闷声不语。

    老太太又道:“平日看四姑娘不爱惹是非,到头看,我是看错了。不拉你姨娘罢了,何苦掺合进来。才刚我听你姨娘说,你们的出生,要什么我给什么,还说琂姑娘来时,轰轰烈烈。你们姨娘怨我呀!你们老爷也怨我呀!回去问你们太太,我对几府,可是一碗水端平?若没端平,你们个个出生,要什么我为何给什么?但说新出生的小爷们,我也没亏待过他呀!如今为这等小事来烦我,不知东府觉得合适还是觉得我亏欠你们太多?”

    庄瑜急忙跪下。

    老太太又道:“别跪我。我那日说过了,有什么事儿你们自个儿处理,有好吃的好事的让我分享分享就得。如今,什么好事儿好吃的没分享到,反而给我招惹些烦心事。”

    小姨娘道:“我也知道不该。可老太太你想,难得个儿,天下父母心吶!”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这天下父母,多是愚昧无知。若请神仙护佑,能万保无虞,还用大夫来做什么?天下的大夫,个个做神仙不就得了?”

    小姨娘不服,激动道:“可老太太不也日夜潜心修佛?不也为府中祷告么?”

    老太太白了小姨娘一眼,道:“修佛不能修命,这也是我昔日不肯将佛事引入府中的意思。现今不同,可我的想法也不曾改变。我主意啊,你寻大夫去吧,若是不见好,我这儿还有一个好大夫,日后替你求来,你看可好啊!”

    说到底,老太太不愿仙姑出动,去东府做法。

    小姨娘怎不知病症需医药治的道理?可孩子生出这副模样,实属寻常,府里人虽然没在明面上提说是妖怪,底下传了私话,已判定她的孩儿是妖邪转世。这等怪胎,怕高手医者也难治得,所以,得要仙人指点。曹氏等人这个时候提示,实实打在小姨娘的心坎上。

    来寿中居时,庄瑜按曹氏的意思跟小姨娘说,去寿中居请仙姑,不能跟老太太直说孩子的怪样,一则会吓到老太太,二则危言耸听传出去乱了府中他人,三则让太太们不好自处。到底,老太太会因这个怪罪众人,怪小姨娘生出这样的孽子。

    如今,小姨娘百般苦求,老太太也没动心。

    至终,小姨娘忍不住了,开口道:“老太太,怕是华佗在世也不能回转……”

    庄瑜看小姨娘这般言语,知她镇定不住情绪了,要暴露弟弟怪胎模样给老太太知道。当下,庄瑜跪在地上,磕头,打断小姨娘的话,道:“姨娘急糊涂了。老太太慈悲,若请得好大夫,那是弟弟的福气。若能先让仙姑过去瞧一瞧,安定姨娘的心,也是没不妥的。请老太太三思。”

    老太太没听完,“啪”的一声,拍在矮桌上。

    桌上的鼎炉,被她猛烈拍击,跳跃而起,跌落下地。竹儿等丫头见状,连忙去收拾。

    老太太道:“越发不懂事了。真心来求,让你们老爷来跟我说话。赶紧的把你姨娘扶回去歇着!四姑娘别跟你姨娘一般见识。”

    说完,侧身摆脸,不再看众人。

    小姨娘缓缓起身,也跪下,哭道:“老太太,孩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不活了!”

    老太太越听越气,猛转脸来,怒道:“要是个个如你这般,这府里人没一个能活的。”抬起手,指着竹儿道:“竹儿,你们去东府把她们太太叫来。我想看看,是不是她们太太的心肠跟那刀枪一样僵硬,不顾人死活了,竟不给她们请大夫,倒是唆使来请仙姑。明知道我忌讳这个,还让她往刀尖儿上撞,真是胡闹至极!”

    竹儿领命,犹犹豫豫要出去。

    幸好庒琂拉住竹儿,不给去。庒琂想,这事儿就此闹开,几府人都得来寿中居,面对面对质过后,追究谁提议来请仙姑,不就将她捅露出去了?

    庒琂走到前面,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姨娘也是过于担忧,四妹妹也是担忧她弟弟罢了。但凡我们的父母亲人有难,也会这样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和蔼地看住庒琂,久久之后,点头,道:“我不肯依,自然有不肯依的道理。死缠烂打是什么意思?嚷着满院子的人看着呢,丢人不丢人?我不是气她们来求,我是气她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丫头,你要是心疼你姨娘,心疼你四妹妹,你劝劝她们起身回去。我这让人请大夫去。”

    老太太大约是领庒琂的情,才这般软声和气。

    谁知,小姨娘得寸进尺,越发的苦求不止。

    如此,怎能不让老太太大怒?这方大怒,比此前更甚,指着竹儿要东府太太过来训话,还要东府大老爷也过来,要追究责任呢。

    老太太说:“看不得我清净几日,便想方设法的来混闹。你说,谁告诉你我寿中居的仙姑有法力?能治世万病?你今儿不说个通透来,我是不依的。”又催促竹儿、梅儿等丫头道:“去!把东府的太太叫来,北府二太太也漏不得。你们大奶奶也得叫来!”

    庒琂听到这个话,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仙姑——纯光忽然出现在庄府,无疑经历过几人。一位是曹氏,一位是大奶奶。而小姨娘来求仙姑,莫名其妙的来求,必定是有人唆使指点。若不是秦氏不理小姨娘,让她走投无路,便是曹氏吹风给小姨娘,或是大奶奶指点也未可知,所以,定要那三人来问话。

    眼下,小姨娘想收手,已来不及了。

    对庒琂而言,悔不当初,不该向曹氏、秦氏、郡主等人提及纯光。

    多少年之后,庒琂回想今日之事,常常悲叹:少年不经事,口无遮拦,才招致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