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争吵仍在继续

文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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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老夫人占据了伦理道德和仁义礼智信以及贤明等制高点——任何一个儒家门徒能占据的制高点,都被她占据了。把周太后一顿狂怼。

    周大莲气的直翻白眼,噎的说不出话来,恨不能上前把她一脚踹躺下:“这是你一个命妇该说的话吗?你,你目中无人!”

    卢老夫人又引经据典的怼了回去,她还真是学富五车,随口就能引经据典。大意是:臣妾很尊敬你,但尊敬不是撒谎,侍奉君王和太后要真诚相对,你作对了我夸你,做错了我说你那儿不对,帮你改正自己,成为更贤良的太后,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不是趋炎附势的谄臣。有忠臣可以兴国,有谄臣可以灭国!——她说的是古文。

    周太后自然是没文化的,自然是听不懂的,但她还没傻到家,还知道哪怕自己听不懂也不能直说听不懂。连蒙带猜,大概知道她说的什么,回怼:“你说你是忠臣你就是啊!你挺会给自己戴高帽子啊!哀家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劝我!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不明白!你个……你这个变节的女人!”

    变节:指投降敌人,丧失气节。

    围观的命妇们都傻眼了,原以为太后只是看万妃不顺眼,没想到她心里头把万妃视为仇敌!这……何至于如此?敌人?太后和万妃是敌人?

    四十岁左右的命妇们开始同情皇上,他夹在中间得多受罪啊,可怜的亲生母亲和相依为命的万妃产生了矛盾,呃,单方面是太后在找茬。

    也有些同情万妃——她长了一张叫人疑惑但不会嫉妒的脸庞——摊上这么个没文化又无理取闹的婆婆,她真倒霉。唉,转念一想老天爷正公平,她那么一把年纪,能被皇上瞧上,承宠一年就能生孩子,这是何等的好运,那么被太后忌恨诋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她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点方,深恐因为卢老夫人惹怒太后,让太后迁怒与我们,命令皇上把我们的丈夫、儿子贬官降职。

    卢老夫人一身正气浑然不惧,平和坚定的看着她:“臣妾只知道忠君爱国相夫教子,不知道帮着太后诬陷谋害皇妃!臣妾不知道什么叫变节,为人正直就叫变节吗?臣妾只是幡然悔悟,不应该助纣为虐!即便是三纲五常,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要求君明臣贤,父慈子孝,对君夫的要求在前,对臣子的要求在后。昏君要贤臣无用,暴父要孝子无益!”

    她这话说的越来越狠,话里话外明明白白的说着:你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正经的命妇没有用。憋跟我扯变节的事儿,你是个坏人!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差点把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也说出来。

    朱见济就在门口偷偷听着,他忽然一皱眉,掐指一算,觉得周太后要搞点小阴谋。闭着眼睛扶着墙,掐算了一阵子,嗯,我要不要告诉哥哥呢?他喃喃自语:“按理说,疏不间亲。”

    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如果我说了她的坏话,等他们母子关系缓和下来,只剩我里外不是人。可是嘛,如果我不说出来,这会不会让哥哥伤心?

    周大莲已经要被气晕过去了,尖叫道:“助纣为虐!你敢说助纣为虐!那万贞儿是个狐狸精,迷惑皇上,你们不劝皇上远离她才是助纣为虐!”

    命妇们互相飞眼色:[没见过那么胖的狐狸精!]

    [跟红顶白的才是狐狸精呢!]

    [我丈夫爱喝花酒爱纳妾,什么样的女人是狐狸精,我这双火眼金睛能看出来!她绝对不是!]

    [我儿子说皇上胆小懦弱,没有天子风范,说句不恭敬的话,万妃对他来说和养母是一样的!]

    [真好意思说,人家俩在沂王府里相依为命、在东宫中战战兢兢静候天恩时,你在干什么?]

    [你弟弟在外面纵仆行凶,调戏民女,勒索民人。万妃的父亲天天在茶楼喝茶听故事,她的哥哥们只是爱打猎。她家教比你好多了!]

    她们的年纪都很大,从朱见深出生时的消息开始,截止到现在,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都是她们的亲身经历。土木堡之后的北京保卫战,她们躲在家里嗷嗷哭,夺门之变后权宦横行霸道罗织罪名,她们抱着丈夫儿子在家嗷嗷哭,前两个月于公祠落成,跑去上香的人不计其数,她们也是全家都去了。

    万妃如果存在问题,那么她能有的问题就是不孝顺婆母或把持朝政,后者不存在,现在看来,前者也不存在。

    ……吵架仍在继续……

    皇帝穿了一件黑纱道袍,只有这一件薄薄的黑纱道袍和一条裤子,上身肉隐肉现,很是凉快,他像个立起来放着的长条麻团一样堆萎在宝座上,郁郁的听着言官的劝谏。

    御史言官痛心疾首:“皇上您这个样子怎么行?哪有帝王的风采啊!遥想洪武爷执掌江山挥斥方遒,无论面对何等处境,总是处乱不惊!遥想永乐爷身为燕王镇守边关……挥师南下直驱京都……请陛下三思!”陛下你要振作啊!我们虽然不希望您像曹操那样少年时就有枭雄姿态,也不奢求您像洪武爷那样少年英武不知畏惧,可是您也不能只要遇事就唉声叹气吧!你老那么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的,我们的压力很大啊!君忧臣辱啊!我们都要心碎了!您能好好的议事,不要整天郁闷吗?每次您这么叹气的时候,臣都恨不能提剑上阵!

    于谦心说你别遥想那时候了,人和人不一样,皇上只是爱叹气,他又不傻。

    朱见深习惯性的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爱卿说的甚是有理,朕尽力吧。”唉,好郁闷啊。

    御史差点哭出来,皇上您这是根本没听进去啊!你咋还这么郁闷呢!您是打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他要是在后世生活过,就会吐槽,皇上的表情总是这么丧。

    史官躲在旁边,腹内偷笑,手里记录个不停。

    “哎。”朱见深习惯性的又叹了口气:“朕登基后困难扑面而来,叛乱饥荒动乱一股脑全招呼,这是朕的江山朕的百姓,爱卿,朕怎么能云淡风轻、处之淡然呢?”

    御史言官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和先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胡子。他想起同僚劝自己的话,皇上刚登基,登基之前又没有执政的经历,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朱见深顺手把一肚子苦水倒给他,原先这些抱怨的话都说给万姐姐,现在为了胎教不说了,他自己憋得慌。指着旁边写满字迹的白纸屏风:“你瞧瞧,山东…陕…甘…南京…河北…湖北湖南…”哎妈呀,老糟心了。

    于谦飘在旁边,本来心情挺好的,听他这么一顿唠叨,也觉得心塞塞。

    御史把这些事儿一听,也想叹气了,天灾人祸不断啊!

    朱见深继续说:“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元气伤损了许多,更兼苦夏,朕每日都很担心,唉。周太后索求无度,想要朕封舅舅为…国公(其实是封侯,他夸大了一点),朕不能如此,太后天天不给朕好脸色看,唉。万姐姐身怀六甲,朕却不能封她为皇后,如此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一出生就是嫡子,要是在商周时期,那和微子启一样算庶子,唉。”

    御史无语了一会,皇上说的没错,子启同母兄弟共有三人,子启是长兄,中衍居中,受德(商纣王)最小。微子启的母亲生子启和中衍的时侯还是妾的身份,后来成为正妻后才生下了纣——只有纣算嫡长子。但这都是几千年的老黄历了,还说他做什么。

    朱见深还准备继续吐槽弟弟被母亲逼婚、自己减肥总是失败、万姐姐夜里腿抽筋吓死我了等诸多闹心事,两个小太监逃命似的冲进来,带着哭腔拜倒在地:“皇上!皇上!大事不好!”

    朱见深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太后和人吵起来了!”

    “康宁宫里乱套了!”

    朱见深立刻淡定了,他以为万贞儿要生了呢!吓的一身冷汗。接过手帕擦着汗,淡定的问:“太后跟谁吵架?”

    “和卢太夫人。”

    另一个小太监说:“郕王命小人速速来请皇上过去平事,还吩咐不要惊扰万娘娘。”

    朱见深:“唉。爱卿,你回去吧。”

    御史只好跪下来:“万岁。”

    这就算是再见了。

    书要简言,皇帝坐着步辇赶到康宁宫,在大门口下了步辇,太监掀开帘子,他看见朱见济靠在晒的热乎乎的影壁墙上侧耳倾听,拿扇子挡在头上遮着太阳,看他这样子好像躲在这儿听了半天了。

    里面周太后的咆哮声和卢老夫人不卑不亢的高声交织在一起,乍一听,能听出来周太后已经气急败坏了,而卢老夫人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劝她‘你不能这样诬赖和无赖’‘你是太后,也得母仪天下,不能这样**’‘不管是谁,你做人都得讲道理,凭一己之好恶生杀予夺,你以为你是韦皇后吗’‘万娘娘做的没错,小受大走为之孝,万娘娘身怀龙子,不能来见你这么蛮不讲理的婆母,万一被你骂的动了胎气,反倒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和气,坏了你的名声。她这都是为你好!’——好么,万贞儿不来请安的借口本是养胎,被愤怒的卢老夫人掰扯成很孝顺了。

    至于周太后的反击:‘皇上是我儿子’‘你给我出去!’‘你不讲道理’——都非常虚弱无力。

    朱见深贴在弟弟身后,小声说:“叫我来干什么?这位命妇说的很好,非常好。”给我万姐姐说好话的都是好人!和朕志趣相投!

    朱见济小声说:“是很好,哥哥,你不来听就可惜了。”

    “说得好!啊,这墙好烫!”朱见深一边听一边点头,左右看了看,拉着见济:“跟我来。”

    在周太后的视觉盲点跑到房檐下面,沿着墙边溜达到门口,在阴影下面站着。跟在他身后的小火者机敏的收罗了两把鼓凳,轻轻的搁在地上。

    朱见深抓着弟弟的纤腰,往后推了推,调整好位置:“坐下,咱们坐着听。”

    在小太监们傻眼的目光中,皇帝无良的又听了一回。

    忽听一声有气无力的高呼:“太后息怒。”万贞儿装的特别虚弱,在三个人的搀扶下慢吞吞的在影壁墙后挪了出来,她打算来这里刷名望,当众跪求太后息怒,跪一下下就昏过去。

    中暑啦~~~动了胎气啦~~~嘻嘻嘻~~

    已经提前派人去请皇上过来啦~嘻嘻嘻~

    一抬头,四目相对。

    万贞儿一愣。

    朱见深笑眯眯的招招手,像个招财猫。又无奈的一摊手,表示你打断朕看热闹啦!